隴山隴水間的和暢宋風(fēng)⑤

一

北宋時，都城東京汴梁發(fā)展成為一個“人口逾百萬，富麗天下無”的大都市。

【資料圖】

孟元老所著的《東京夢華錄》中無限悵惘地追憶舊京景象：“花光滿路，何限春游；簫鼓喧空，幾家夜宴。伎巧則驚人耳目，侈奢則長人精神?！?/p>

仁宗慶歷年間無疑是太平盛世。

“歌詩應(yīng)時而作”！比較小眾的詞從晚唐經(jīng)五代到北宋初期，整體形成的是一種情致溫婉、筆調(diào)嫻雅的風(fēng)格。眾多詞人筆下，汴梁的生活方式有太多的“富貴相、脂粉氣、兒女態(tài)”，比如張先吟詠出“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的絕句；柳永徘徊在“楊柳岸”邊的“曉風(fēng)殘月”之中；晏殊嘆息于“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歐陽修則傷感地說“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號稱北宋九全之才的名臣范仲淹，亦不能免俗，曾寫過“屈指細尋思，爭如共、劉伶一醉”這樣略顯頹唐的詞句。

▲范仲淹畫像

不過，范仲淹在慶歷二年，寫了一首名為《城大順回道中作》的小詩，卻亦顯露了另外一種豪邁的人生況味：

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見花。

將軍了邊事，春老未還家。

范公所抒寫的邊城暮春景象在何處？

去甘肅省慶陽一探究竟。

二

四月的一日清晨，當?shù)匚挠炎鱿驅(qū)В?qū)車從甘肅慶陽市華池縣城（古柔遠寨所在地）出發(fā)，向東行進，翻越老爺嶺，進入山莊地界，隔山望去，一座古城遺址出現(xiàn)在視野里。

這便是范仲淹詩中所提到的大順城。

▲大順城遺址（流云攝）

芳草萋萋，雜花生樹，黃土夯筑的古城在美麗春光中，仍然顯得蒼涼無限。

——大順城全城地跨兩山，周長3500余米，城墻殘高4至5米，中間被一條小溝分為南、北兩城。

——北城依山勢而建，很不規(guī)則，占地約20萬平方米。

——南城呈長方形，又分為內(nèi)、外城，占地30萬平方米。出城西門2公里即為古秦直道。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一千多年前，陪伴古城的還有一泓蜿蜒而明亮的人工湖。

大順城建成時就結(jié)有水寨。

與大順城遺址隔河而相對的有一座小山，名為廟洼山。在小山臨近河岸處，至今可以看到一道長260米的人工修筑的土墻。

土墻殘高仍有6米，頂寬則有2米，南面延伸至河邊，與古城隔河相望。

文物工作者判斷它是一處利用廟洼山山體自然滑坡而修筑的土壩遺跡。據(jù)此估算，土壩北連鐵匠溝，南接廟溝，蓄水可長達數(shù)里，最寬處可達200多米，使得大順城北、東、南三面環(huán)水，控扼要塞，自然有“百萬雄師，莫可以前”之勢。

三

北宋慶歷元年（1041年），范仲淹被貶任知慶州（治所在今慶陽市慶城縣境內(nèi)）。

范仲淹到達西北前線后，通過實地調(diào)查，對于西夏的攻擊，他提出了“積極防御”的應(yīng)對之策。他反對冒進到西夏境內(nèi)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攻擊戰(zhàn)，而是主張整頓邊軍、鞏固防務(wù)，打一場持久的防御戰(zhàn)。

而修城筑寨即是踐行積極防御戰(zhàn)略的措施之一。

范仲淹修筑的最有名的就是大順城。

▲遠眺大順城（李元棟攝）

范仲淹選擇的城址臨近馬鋪寨。這個軍寨早在宋天禧五年(1021年)就已設(shè)置，李元昊稱帝反宋后，旋即被西夏占據(jù)。

在此修建一座邊城，便可徹底掐斷西夏南下關(guān)中的交通線。

西夏人當然明白馬鋪寨的重要性，派人日夜防范。

慶歷二年（1042年）三月的一天，范仲淹秘密派遣其子范純祐，率軍攻占馬鋪寨，運去了筑城工具和材料，自己則親住柔遠寨策應(yīng)。

兩軍對戰(zhàn)，要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修筑一座大規(guī)模的城池，談何容易。

▲華池的范文正公祠

范仲淹為此做了精心的準備，他先派一支先遣隊悄悄抵達山頂，然后親率將士抵達，按照軍城的規(guī)范要求，指揮數(shù)千將士填溝削山，利用短短10天時間，一座黃土夯筑的土城便拔地而起。

大順城筑成之后，與附近白豹、金湯等堡寨遙相呼應(yīng)，構(gòu)建了縱深的防御體系。

西夏人看到像是憑空變出的一座城池，惶恐不安，元昊親率三萬騎兵來奪城。

范仲淹沉著指揮將士與敵軍拼殺。西夏軍來勢洶洶，卻始終無法突破宋軍防線。

血戰(zhàn)中，西夏軍隊似乎不支，掉頭撤退。范仲淹對這些伎倆早有防備，告誡將士“戰(zhàn)而賊走，追勿過河”。

夏軍之計被識破以后，就倉皇撤退了。

之后，范仲淹又招募當?shù)匕傩蛰喠魇匦l(wèi)大順城，平日，在家耕種土地，農(nóng)閑訓(xùn)練；戰(zhàn)時，官家提供兵甲器具，參與作戰(zhàn)，大順城因此成為阻擊西夏南下交通要沖上一個可攻可守的堅強堡壘。

大順城的建成，意味著北宋終于有力遏制了西夏人對于西北邊疆的襲擾。

范仲淹筑城成功的消息傳到東京，宋仁宗看了大順城的圖紙大為驚嘆，于是賜名大順。

著名哲學(xué)家，關(guān)中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張載，聽說范仲淹筑城成功的消息后，寫下了《大順城記》。

慶歷三年（1043年）暮春，大順城完工后剛滿一年。范仲淹去視察，看到沿途美麗的春景，心生感慨，就寫下了《城大順回道中作》這首詩。

四

范仲淹在慶州任職期間，他不改名士風(fēng)流，閑暇之時寫下不少詩詞記敘自己的軍旅生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闋《漁家傲·秋思》，勾勒了一幅令人難忘的塞上秋景：

▲《漁家傲·秋思》詩意圖

“塞下秋來風(fēng)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p>

范仲淹筆下的“塞下秋來”“四面邊聲”“落日孤城”都能在大順城周圍找到對應(yīng)的景色。

大順城修筑時，曾被西夏人重圍，這或許就是四面邊聲。

如今在老爺嶺上眺望，四周群山攢聚，大順城如同怒海孤舟，正好暗合孤城那一句中嚴峻的敵我態(tài)勢。

“將軍白發(fā)”的意象來自對國事憂心忡忡的范仲淹本人，“征夫淚”的意象自是那些防范西夏的宋軍和修筑城堡的民夫了。

據(jù)說范仲淹寫過多篇《漁家傲》，每篇的開頭都是“塞下秋來”。

顯然，詞人對邊塞的秋天更有感觸。

年輕時的豪壯，總是要氣吞山河才罷休。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fā)蒼顏。

這首《漁家傲》意境悲壯蒼涼，氣勢雄渾剛健，詞家論為開宋代邊塞詞之先聲。

盡管以后的北宋詞壇依然是婉約派詞風(fēng)占據(jù)主流，但范仲淹在邊城的高歌，沖破了唐五代時期以來艷麗的詞風(fēng)，可以說是后來蘇軾、辛棄疾豪放詞的先導(dǎo)。

文丨奔流新聞記者劉小雷